这天晚上,傅青枝做了一夜的梦。
她梦见她十岁生日那天。
当时她还在南城附中二小读四年级。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在校门口等奶奶来接她,等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
同学一个个都被家长接走了,只剩她孤零零地抱着书包,蹲在校门口的屋檐之下。
天快黑了,雷声阵阵。起初人潮拥挤,渐渐学校人都走光了,空荡荡得令人惊惶。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凄厉呼啸的风声,一切漂浮起来,晃荡起来,视野越来越灰暗。
没有办法。奶奶或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只能自己回去。
她咬住被风雨冻得泛白的嘴唇,紧搂住书包衝进雨中,独自回家。
花了半个小时,才回到奶奶住的老式小区,上三楼,门却紧紧闭合着。
她哆嗦着小小的身子,脸色苍白,乌黑的头髮丝凌乱地黏在脸侧。
她敲门,仰着脸大声喊奶奶奶奶,楼道的灯被她稚嫩的声音唤醒。
暗黄的灯泡亮起,门里却毫无动静。
静谧得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她小脸皱着,手脚无力,越发慌了。
这样深这样浓的焦灼与忐忑,只有在一年前,忽然得知父母因车祸意外去世时,才出现过。
无依无靠,像是被全世界丢弃,她无助极了,伤悲极了。
嗓子喊得嘶哑,力气全部被抽走。
她缓缓蹲坐下去,湿漉漉的身子倚着冰凉的墙壁,捂着脸绝望地呜咽痛哭。
江勉仲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在南城附中读初三,寄宿,每个月隻回来一次。
他一身附中簇新的蓝白色校服,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手里握着一把刚收好的伞。
伞柄底部还在滴水,他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防水运动鞋,鞋面上沾着水渍,颜色却洁白如新。
暗沉的楼梯口,窗外风雨飘摇,窗玻璃不知何时坏了一半,冷风呼啸席卷而来。
整个楼道萧瑟如冬夜的天桥。
傅青枝永远记得,那一天,她昏昏沉沉地蹲在门口,半睡半醒间听到他从楼梯下一步步走上来的声音。
缓缓的,稳稳的,每一步像是钉在台阶上一样,扎扎实实。
她认得他的脚步声。
那么独特,令人无法忽视。
爸爸曾经对他的评价极高:“勉仲是爸爸带过的最得意的学生,这孩子,做事情一丝不苟,脚踏实地,人中翘楚,以后必能成一番事业。”
成绩优异,年年第一,样貌帅气,十足十的“别人家的孩子”。
哪个小孩,不会崇拜这样优秀的哥哥呢?
她抬起头,无力地翻看一眼,眼眸又重重垂下去,额头枕在手臂上,人已经陷入火热的迷糊。
恍惚中感觉到有一隻干净而温热的手探过来,在抚摸她发烫的额头。
“青枝,你生病了。”他语气担忧。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暖,那样令人依赖,她鼻子一酸,手无意识地揪着他的上衣,渴求地想要靠得更近,更近。
“勉仲哥哥。”她脸蹭着少年的胸口,仿佛梦呓。
“我在。”他放下书包,那双坚韧的手臂将她搂进温暖的怀抱里,轻轻地拍,慢慢地抚。
傅青枝瑟瑟地抖,浮浮沉沉。
她以为自己被无情地抛进大海里,丢弃她的人把她当成一隻死猪或者死狗。
她眼睁睁地盯着水淹没她的腿、她的腰腹、她的脖子、她的鼻唇、她的眼,一直淹到灭顶。
她呼吸里全是呛鼻的水,她很快就要溺毙。
她将死去,无声无息,也许从此变成一滴水,一颗灰尘。
这时有个人“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如同直直穿过黑夜的一道聚光,照亮她全身。
那人伸开双臂朝她游过来,他的眼睛是那么好看,像黑宝石,闪着世界上最美的流光。
是江勉仲,他来救自己了。
她紧绷的一颗心终于松懈,无处可去的情绪有了疏通口,好会儿才将蜷缩的身子渐渐放松。
她安心了。
“勉仲哥哥。”她低声唤他,“奶奶不见了····”
“我知道。”江勉仲背起她,“别怕,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她趴在他的背上,小手搂着他的脖子,在颠簸中昏睡过去。
·······
傅青枝醒来的时候,枕巾上浸透泪水。
她一颗心疼得厉害,捂着胸口翻身坐起,蜷缩在黑暗中的床上。
一切都太真实了。
仿佛回到十五年前,十岁的那个夜晚。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点开好友列表,往下翻,再往下翻。
头像是松柏的男子静静地杵在那里。
不来不去。
青枝点开信息框,屏幕里最新的对话还停在今年年初。
青枝说:“新年快乐,勉仲哥哥(烟花)”。
江勉仲回了句:“嗯,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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