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纷纷开口向高源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高源听完他们的话之后,神色不为所动,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他道:“我的东西难的不是方子学不学的会,也不会理论能不能理解,而是你们的心境能不能够得上用这些方子。”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没弄懂。
何方壮着胆子问:“高老师,什么是心境配方子?不是根据病人病情来选择方子吗?”
邓老看向高源,然后又看这些孩子,目光微微有些沉重。
高源压了压手:“别站着了,找个地方坐吧。”
大家又看邓老。
邓老对他们点点头。
几个小年轻找地方坐。
高源道:“跟你们讲个真实的医案吧。”
几个小年轻赶紧点头。
高源道:“有这么一个病人,女,22岁,患干血痨三年多,双肺空洞型肺结核,病危出院。羸瘦脱形,四肢枯细,体重锐减二十公斤,骨蒸潮热,昼夜不止半月余。双颧艳若桃李,口苦,舌光红无苔而干,食少,干渴能饮,脉弦而数。前医用清骨散加龟板、黄芩、童便为治。”
几个小年轻有些不明所以。
邓老却已经皱眉了。
高源也在观察这几个年轻人。
其中有个年轻人见高源不说话,他主动问道:“高老师,这个处方是有问题?”
何方思索了一下,问:“老师刚才特意说双颧艳若桃李,是不是有戴阳证的特征?”
高源看他。
刚才询问的那个年轻人却说:“可病人昼夜皆骨蒸潮热,这明显是重阳无阴,所以脸红也有可能是肺痨的表征,况且病人的脉象也是数脉……高老师,我是不是说错了?”
高源摆摆手:“放心大胆说,讨论的时候不怕错,大胆地把自己的想法和见解说出来,就算说错了,那也是一次很好的改正和提高的机会。”
“嗯!”年轻人点头,大胆阐述自己的观点:“痨病一般都是因为阳火灼阴,火炎水竭,真阴销铄。综合病人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个方子应该是对证的吧……”
说了半天,他又有点不确定了,于是又看高源。
其他学生也看高源。
高源往下说:“病人服用一次之后,即不思饮食。睡前服用二煎,泻稀便。黎民之时呃逆频频,大汗厥逆,面如死灰,喘不能言,脉微欲绝。”
“啊!”几个小年轻都是一惊。
刚才说话的小年轻也是一愣,他还说是对证,这一剂下去人都快死了。
高源道:“前医喂服了她一碗参汤,而后送到我这边来。我以张锡纯氏来复汤和参附龙牡救逆汤,救阳固脱。红参附子皆用到了30g,干姜也用到了20g,是辛热燥烈的大剂之方,而用于敛阴的,也不过是山萸肉一味药而已。”
“就像这个同学说的那样,古之医家皆认为痨病是因为阳火灼阴,火炎水竭,真阴销铄。误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病人生死一刻的时候,你敢勘破重重迷雾,用这样的大辛大热的燥烈方子吗?”
“如果救回来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没有救回来,找你麻烦的可不仅仅只有病人家属。且不说中药化验机构,就连中医同行都不会站在你这一边,因为他们也不一定会赞成你们的治疗方案。”
年轻人们顿时哑口无言。
高源语气渐变得有些伤感:“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听起来是多么美好的词。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无非是在走钢丝而已,这些年我的确救了很多垂危病人。可同样的,还有很多病人是我救不了的。”
“我们那边农村人都很淳朴,哪怕误治了,也不会去找麻烦。没救回来,他们也只会觉得命该如此。可城里不一样,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大城市,都能把神圣无比的’同志‘两个字污名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走我路者,需有菩萨心肠,才可行霹雳手段。需有舍得一身剐,需要有一心赴救的决绝勇气,需要有不顾个人利益安危的大无畏精神,才能在生死一刻之时,果断用方,力挽狂澜。这些,你们做得到吗?”
几个小年轻都呆住了。
而高源则更伤感了,他想到了这个肺痨病人,也想到了严旬。在严旬给他的那张纸条上,他看到了“羸瘦脱形,四肢枯细,体重锐减二十公斤”,还有“双颧艳若桃李”,他就知道严旬已经明白自己误治在什么地方了。
就像高源说的那样,误治不可怕,可怕的是误治之后医者不能挽回,最可悲的是医者明知道如何挽回,可却不敢挽回。最让高源难过的就是他知道严旬有这个能力,可严旬却永远失去了这个勇气。
也是在那个时候,高源才觉得自己的东西彻底失去了传承。如果没有一心赴救的精神,他教再多的方子和理论,都将是空谈。
见几个小年轻已经不敢说话了,高源也没有怪他们,他只是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平和地说:“没关系。”
而后,高源站起来要往外走,刚打开房门,却见王洪生站在门口。
高源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