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擦干了眼泪告别,齐灏南替她打开车门,本想问点什么,听见芙提细微的鼻音,又通通咽回去。
“明天想去哪里呢?”
“明天就要走了。”
他一点不意外,点点头,“我也是明天走。”只是即便有一点点时间,也想要和她多见一面。
路过的花店开得灿烂,齐灏南停下车,不顾阻拦地给芙提买了一束。
“下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他说,“如果那时候我已经放下你了,起码要让我在意识到的情况下送你最后一次花。”
“别说的那么沉重。”芙提说,“到底是不是喜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齐灏南笑了,“你是旁观者?”
芙提别过脸去,不再说话了。
车速提升,冬风划过侧脸。他们的脸部线条都凌厉且脆弱。
那时候救她,只是觉得她的黑瞳很熟悉。
倚在水泥墙上抽烟的少年,挂掉报警电话的瞬间里,开始反思起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善意。
在美国流浪这么多年,对西方文化的眷恋早已深入骨髓。就算有时候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肤色,也很难记得自己究竟是来自哪里。
地下乐团往往玩的很脏,有时候齐灏南也很难独善其身。
比如此时此刻,他躲在小巷口,就是为了不和那些打气吸粉的人同流合污。
再想起芙提几乎是求救一样的眼睛,他心念吸完最后一口烟她还没出来就报警。
但下一秒就已经开始摁号码了。
警车的鸣笛声唤醒他遥远的思绪。
原来还有良心,也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那天晚上恰好接到母亲寒嘘问暖的电话,只是都还没能感受一会儿柔情,就被那男人抢去被他破口大骂,口口声声都是他的梦想不值钱,混够了就赶紧爬回来。
齐灏南一边撕下房东给他贴的房租欠款,一边开始给他在国内接受精英教育的哥哥打电话。
兄长义正言辞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向他施予援手,但其实这样的话他自己都数不清说了几次。
在准备搬家的那段时间里,警察来找过他两次。一次是因为见义勇为需要口供,一次是他的乐队里不知道哪个混账在酒吧里吸多了失手杀了人,需要他配合调查。
齐灏南觉得或许回国以后他可以去做个编剧什么的。
狗屎人生,谁能比他更烂。
齐灏南的耐心有限,只想做其中一件事,并且是对自己有利的那件。至于芙提……没要她感恩涕零就不错了,怎么还厚着脸皮要他跑来跑去作证人。
只是到了警局,就和她的经纪人碰了个正着。
对方不是一个人,整个团队上上下下都鞠躬道谢,并且愿意承担一些精神损失费用。
多高超的手段,才能把感谢费说得理所当然。
从来没有人夸过他善良。
齐灏南嚼着口香糖,突然就很想看清那张脸。
那天晚上情况太乱,他只来得及和她的视线交流一下。
在医院,他看到了一张不出他所料的容颜。
确实有着让人前仆后继的资本。
她不断地道谢,齐灏南已经听到麻木。
雷锋的快乐他算是体会过了,可当好人不是他的人生理想。
乐队散了,他得另寻出路。
东奔西走两个多月,再回到纽约,竟然是第一次回新家。
哥哥替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这里有出门就可以看到正在上映的话剧,吃到米其林的早餐,每天早上被拥堵的交通吵醒。
那是他人生第一百次感慨钱的力量。
也是这样冷的清晨,齐灏南穿着夹克跑到离家一公里外的乐器店,去看特地托老板进口的新贝斯。
门铃响了,是隔壁与乐器店连通的书店有新客人。
齐灏南没有留意,等门再一次张合后,老板突然和他分享,“刚才那位,是个华裔女明星。Ham,你以前认识她吗?”
“中国有十四亿人口呢。”他笑着回。
“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老板从抽屉里翻出来,“就当是找给你的零头了。”
他心情好,也不介意当冤大头,收下来揣进兜里就走了。
等出了店门才默默吐槽,两张票,他和谁去看?
抬头就看到对面的3D屏幕在投放近来大热的电影剪辑片段。
齐灏南抬头看了一眼,偏头去点烟,拇指擦过火机银轮,竟然打滑。
带着错愕再抬头,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
他翻出老板给的电影票,想起她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说谢谢。
居然是个女明星。
*
再后来他发现芙提居然就住在自己家附近,连晨跑都会被人嘲笑的距离。
那天的电影他没有去看,觉得孤家寡人实在可怜。但是好奇心作祟,在网上下载了盗版,配着啤酒一起食用了。
他只对音乐有艺术细胞,虽然分不出她表演的好坏,但对这个导演的名字还是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