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开门呐——”少年的嗓音干净清冽,尾音拖得很长。知道老人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少年不停地敲,敲得越来越大声,但不急促,一下一下,节奏缓而松弛。过了许久,沉重的大门才缓缓开出一条缝,缝隙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老人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少年的一瞬,从迷茫变成不可置信,眼睛也清明了,他惊喜道:“小野?!”听见阿翁唤她的小名,又见他佝偻的身子,满头的白发,牧乔没忍住鼻头一酸。“嗯,阿翁,我回来了。”她说的轻松,笑的开怀。可牧乔却觉得她好像有一分是装出来的轻松。牧青山见她的装束打扮,心中明了三分,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敞开门,重复道:“回来好啊,回来好。”牧府里没有下人,牧乔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院子和回廊被牧青山打扫得干干净净。牧青山负手,慢悠悠地走在前面,牧乔跟在他身后。此时已经入秋,院里的树木染上金灿灿的黄色,偶尔有三两声的清脆鸟鸣。牧乔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满目的秋色了,在奉镛,树木永远是常青的,没有凋零的时候。牧青山道:“你那些旧部下,三天两头来烦我,要问你的消息。如今你回来了,我可算是清净了。”两人走至花园,面朝平静无澜的池水。牧青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递给她,“原以为你再也用不上了,没想到还有物归原主的一天。”牧乔接过面具,金属的质感沉重冰凉。牧乔是牧家唯一剩下的孩子。牧青山有五个儿子,五个死在战场,包括牧乔的父亲。牧家的女人进门前,牧家的男人就已经写好了放妻书。若有一天他们回不来,便不再耽误她们。牧乔的娘在生下她和哥哥牧野不久,拿着放妻书,投池寻她爹去了,投的就是他们现在正对的池子。牧野体弱,牧青山并不让幼时的牧野习武,只教最基本的防身之术,他学的是周公之礼,孔孟之道,良善温顺。而牧乔却会偷偷捡起哥哥的匕首,躲在树后,偷看牧青山练武。牧乔七岁时,被潜入牧府的殷奴人劫走,她用藏在怀里的匕首,比她小手臂还长的匕首,扎穿了那个殷奴人的脖子。溅出来的血脏污了她雪白的小脸。牧乔睁着乌黑的眼睛,将匕首刺进了死去殷奴人的心脏。她的力气太小,双手握住匕首,拔出刺下,拔出刺下,几次才成功。血窟窿里的血将她身上素白的孝服染成红色。那时家中正在办她爹娘的丧礼,哥哥牧野因为看到了父亲的头颅,受到惊吓,高烧不醒,卧病床中。
殷奴派人来要杀了他们兄妹,绝掉牧家的后。最先发现她不见的人是裴辞。裴辞找到她的时候。牧乔将殷奴人的心脏掏了出来,两只小手将将能捧住一颗心,正要送给重病的哥哥。裴辞望着小小的牧乔,愣神好久,终于他回过神来,弯腰将牧乔抱进他的臂弯里,将她手里的脏物扔了,用衣袖擦净她的小脸,淡笑道:“你哥哥可经不起吓了。”后来牧野还是死了。牧青山为此一夜白头。牧乔丢下怀里的布娃娃,小手笨拙地握住玄铁匕首,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软软糯糯地说:“阿翁,以后我就是哥哥。”就这样,牧乔成了牧野,成了牧青山想要的牧野的样子。牧野从小受牧青山的教导,行的是儒家之道,忠君报国。牧野是按着牧青山的意愿长成的,但藏在暗处的牧乔,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野蛮生长着,只有先生见过她最阴暗的样子。牧乔没有她要忠的君,就算有,也在蓟州山谷被困的十日里湮灭了。牧乔盯着手里的鬼面具出神,没有戴上,而是收进袖中。谢治这几日叫苦不迭。渠州堤坝修建的监察工作本来他一人来便足够,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怎么了,竟然亲自来视察,工程进度虽然是比预期慢些,也不至于罢免十几个地方官吧。搞得剩下的渠州官员一个个诚惶诚恐,没日没夜地修建堤坝,恐怕没等殿下回奉镛,这堤坝就要建成了。陆酩负手立于江水前,阴沉着脸,仍想着牧乔前些天同他争执的事。吵完当天陆酩就去了渠州,想着冷她几天,等她自己想通。陆酩思及牧乔嫁入东宫三年,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闹。陆酩并不觉得她是认真的,不过是因为沈知薇,想来试探他的底线。毕竟,若离了他,牧乔还能去哪?堤岸旁一名提篮村妇挽着她家汉子的胳膊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太子妃被陛下废了。”“啊?因为什么事啊?”“还能是什么事儿,生不出呗。”村妇两手比了比肚子,促狭地笑。刻薄的议论声传入耳中,陆酩的眉心渐渐蹙起。“谁准你们在此造谣皇家?”他的声线冷沉凛冽。两人一愣,侧头看向江边的男人。男人的容貌俊朗不凡,长眸冷肃,一股凌厉的压迫感裹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