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跟着二叔梳理账目,触目惊心的数字。
二叔给他脖子挂了一把纯金的金锁。嘱咐他藏好。
二叔也不再出门,守在家中为家里的人壮胆。料理家中的事情。
父亲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去读书,整个人病怏怏的。
可等待龚家的,是更大的灭顶之灾。
十二月月末,二堂哥再归来的路上被滇西政府扣押,打成特务有害国家分子,二哥带着人,,马帮的人都凶悍,所以都反抗了,结果被当场击毙。
曾经悍勇的二叔,将两个儿子训成了狼,是狼就不会乖顺,被镇压时会反抗。
结果都为此丧命。
二叔几乎一病不起,家中仆人家里的人开始私逃,二叔房里的妾都逃走了。
镇上已经有了民主、团结、建设这些口号,所有的口号喊起来的时候,二叔终于知道,龚家逃不过去了。
奇怪的是阿琼一直都陪在二叔身边,只有她不离开。
这个新年一片灰暗,家中连续新丧,新年无灯无火,龚家大宅里一片死寂。
尽管这样,打倒的声音还是很高,隔壁的土司府一家已经被抄家,被毒打、剃头、下放、劳改。
二叔咬着牙,不肯认命,狠声:“老子自十五岁开始,生里来,死里去,老子的家产是老子用命挣来的!凭什么抄老子的家!老子不认!”
自年少就凶残悍勇的二叔,名声显赫,他的道理,在这个世道不能用了。
他不肯认命。
正月初五,直到土司府的的大人,被活活打死的消息传来,二叔终于坐不住,召集了家中的人。
卢叔还有几个马帮的领头人,让人带着他难逃。
他当时拒绝了。
他想起父亲曾说的,国家不会辜负有理想的人。
二叔第一次冲他发火:“你记住!你是老子的儿子!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别跟我讲那些狗屁道理!龚家不能断了!”
他那时候尚不知道,他自知逃不过去了,不肯受辱,死也会和龚家共存亡。
正月初七,所有人整理好行囊,令他意外的是,二叔让阿琼也跟着他们走。
他才知道阿琼有孕了。
他带着简单的行李,问:“母亲怎么办?”
二叔和他保证:“离了龚家,她们只要再嫁,就没事。”
二叔把龚家能带走的金银,全都给他带着了。
梦里的滇南
那一晚并不太平, 声势越来越大,镇上不断有人家被破门而入,火光很亮。
带着疯狂和恐惧, 他只有十四岁,父亲和两位兄长相继离世的消息, 已经彻底压垮了他。
已经有举着火把的人群冲着这边来了,二叔眼看来不及了,他立刻将人叫起来, 迅速带上行李,嘱咐他们:“一路向南, 不要回头。在港口坐船去南洋。阿彪会给你们带路。”
二叔相继嘱咐几个相随的人,大家都知道,这这一别再见就难了。
他最后回头看着阿琼说:“你也跟着他们走吧, 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阿琼看着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只是没应声。
二叔皱着眉头,那双鹰眼扫了眼在场人, 警告:“无比护好逸昌。我在这里谢过你们了!”
他最后又和阿琼说:“我知道你恨我,想杀了我, 现在无所谓了, 你走吧。”
他说完冲领头的阿彪说:“带走吧!”
他们匆匆出门,
黑暗中他喊了声:“逸昌。”
他回头叫了声, 二叔。
远处的火光已经到了龚家门口。
他远远看着,心里清楚,二叔逃不过去,隔壁土司府的大人已经死了。他劝过二叔一起走, 可是他不听,满身匪气的二叔,蛮狠的听劝告,他说他死也要死在龚家,哪也不去。
阿彪带着人群只管奔逃。
很久之后,他回头看到冲天的火光,他才明白,龚家大宅着火了。
二叔一把火结束了自己。
他惊呼着要往回跑,阿彪捆着他不准他回去。他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可是就是想回去。怒吼、撕咬,毫无用处。
最后阿彪熬不过他,带着他翻过山,远远望着镇上,火光冲天,龚家一把火烧的火光冲天,隐约仿佛能听到人群呼喊的声音。
他看了一夜,跪了一夜,哭了一夜。
他的家没了,家人都死了,家里人的恩怨、纠葛,曾经那些觉得天大的烦恼,他不喜欢的叔伯们酒桌上的呼喊声,宅子里的寂静……
一把火,都殆尽了。
再也没有了。
母亲也不知道被送到哪里去了,他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怪不得二叔不准去他看祖父祖母,他宁愿带着祖父祖母一起走,也不准他们受辱。
这是凶残蛮狠的二叔能做出来的事。
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呆呆的跪着。
一行人都护着他一个,二叔把身边最得用的人,全都给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