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下人觉出不对,有几个已经悄然躲到别处去了。
程四从未见过五爷如此对他,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爷既然爷您都知道了,容小的说一句。娘娘也是为了爷好,爷您总和那柳大人在一起,如今又要将她放到身边来。娘娘不放心,才命小的好好查查,这才查出了这些事。虽说这案子已经有些年头了,但眼下正是要紧的关头,一点小事也能坏了大事。那个柳大人爷您可千万”
“你算个什么东西,爷的事何时轮到你管了?”
朱洺气得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烦恼过。
他并不笨,这些蛛丝马迹拼凑起来,若说柳青与刘家毫无关系,那才奇怪。
早在今日之前,他就知道柳青的身份或许是个隐患,所以浅浅地查过她。只是她案底干净,看上去柔弱无害,他又难得有个上心的女人,便不想探究那些莫须有的事。可偏偏有人要把这些破事揭开了往他眼前塞,让他不看都不行。
他越想越气,招手叫了躲到一边的两个小厮过来。
“去,赏他五十板子,往狠了打。”他一指跪在台阶下的程四。
程四跪着不敢吭声,两个小厮白着脸应了,赶紧去搬条凳、取板子。
朱洺刚走回屋里,犹豫了片刻又走回来将那两个小厮叫住。
“罢了,二十板子吧,打完了赶出去。”
万一把人打废了打死了,伤了母亲的面子。
程四原还准备老实地受着,一听说要被赶出去,大惊失色,膝盖当作了脚,一路爬上台阶握住朱洺的小腿。
“五爷,就五十板子吧,求您别赶小的走,小的自小就跟着您,您要是赶小的出去,小的都不知道该去哪”
“爷让人给你支些银子,你日后爱做什么做什么。”朱洺连个眼锋也不给他,抬腿就要走。
“爷——”程四死死抱住他的腿,边哭边嚎,“眼下正是您和娘娘要用人的时候,小的即便是条狗,也能祝您一臂之力啊。您就念在小的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小的留下吧!”
他一说这话,朱洺更是恨得不行。
“祝爷一臂之力,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又气又笑又难过,脸上的皮肉都抽搐起来,“你确实没什么功劳。当初要不是你照着母后的意思一直怂恿爷,爷怎么会”
他想说若不是被程四怂恿,他也不会做错事,以至于如今覆水难收,陷入这样的境地。
然而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明白的。旁人再怎么怂恿,做决定的终究是他。而且若是让他重来一遍,他恐怕仍旧是同样的选择。因为若非如此,他可能都活不到今日。
就是因为想得明白,他才难受,而且今日这种难受,甚于以往任何时候。以往还只是愧疚,如今却是百爪挠心的苦楚。
他扶着柱子坐到廊下,身上觉得疲惫,胸中却有一口气顶到嗓子眼,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
程四见他似乎是平静了些,赶紧跪过去:“爷,事已至此,那个柳大人的事咱们还是要尽早解决,咱总不能在这个当口被人咬一口。”
“滚。”
朱洺闭上眼不想看他,眼眶像染了血似的红。
本朝的京师有三十六坊、一千七百多条街巷胡同。
在这些街巷胡同里私办的抄报房有几十家。
沈延写的所谓京报散到这几十家抄报房后,才不到半日的光景,京师士林就炸开了锅。
这些抄报行雇佣穷困的读书人抄朝廷的邸报,而这些邸报的底板大多来自于官府衙门,又或是从官员手中购得。
所以,抄报行的人一见了太子杀贵妃这样的消息,要么立即去找官府里的熟人探问真假,要么就是私下和熟人议论,熟人再去找熟人的熟人议论。
越不堪的消息传得越快,一眨眼,连正在内阁值班的孙大人都听说了。
孙大人急忙忙地派人把沈延叫过来,告诉他弹劾太子或询问此事的折子说不定明日就会像雪片似的飞到内阁里。折子一多,皇上就得让人查,那么很有可能是交给刑部查,又或是刑部主查、三司会审。
孙大人交代他,此事不仅涉及储君,还涉及边境守将的亲妹妹,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果然第二日还不到中午,沈延就被皇上召进了宫。
这几日,皇上每日也就两三个时辰是醒着的,见沈延的时候,勉强由内官扶着在龙榻上坐起来。他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窝也深深地陷了进去,可头脑还很清醒。
“……沈爱卿是个聪明人,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你自然懂。朕希望你尽快结案,也好让朕对百姓有个交代。”
沈延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他出了乾清宫,由宫人引到清宁宫见太子。
太子原本就有不足之症,被禁足数日,命途未卜,比从前又消瘦了不少。然而他目光炯炯,礼仪行止的气度丝毫不损,与沈延探问皇上的态度时也并未显得急躁或是过于忧虑。
沈延扫了一眼书房里的摆设,见画案上的山水画到一半,临窗的炕桌上扣着